我的家乡在安徽省太湖县美丽的花亭湖畔，这里山清水秀，四季分明，最美的时候当属稻黄时节。家乡稻子黄时，蔚蓝的天空白云飘飘，无垠大地上金黄的稻谷被微风一吹，卷起的稻浪一波一波地往前涌……我始终认为，家乡的稻黄时节，就是一幅最美的中国画。

     少年时期，我跟随奶奶在乡下生活。每年稻谷黄时，布谷鸟就会如期而至，滑翔在稻浪之上，一声声鸣叫在金黄的田野上渐次响起：“割稻插棵，割稻插棵……”随着此起彼伏的布谷鸟叫，生产队长会在某一天的早晨突然吼上一嗓子：“开镰啰——”随后，村庄的上空便响起开工的口哨声。“开镰啰——”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，从生产队长的喉咙里悠扬地吼出，渗出一种特殊的韵味，那声音里夹杂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喜悦。

     记得有一天早晨，奶奶听到开工的口哨声后，递过一把镰刀对我说：“鸿儿啊，你也要出出工，下田学着割割稻子，干点农活挣点工分。”于是，我跟着奶奶一起到稻田里割稻。奶奶揉搓一把稻穗，放在手心用嘴吹去稻壳，看着一粒粒金黄饱满的稻粒，奶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，连声说：“丰收，又是一个丰收年啊！”说罢，奶奶便弯下身割稻。奶奶弯腰割稻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不断向前移动，很快就把我落下好远。每过十来分钟，奶奶便直起腰回过身来看看我，用眼神鼓励我抓紧割稻。趁这功夫，奶奶甩几下臂膀，擦擦额上的汗水，再继续弯腰割稻……

    后来，我长大成人，离开家乡时也是在一个稻黄时节。在列车启动的那一刻，我挤到车窗前，仔细地凝视着窗外那一大片金黄的稻田，微风一吹，那金黄色的稻浪一层层地往前涌，如同一群披着金纱的少女在翩翩起舞……我狠狠地将头转向一边，是啊，凡是朝夕与土地相伴的人，又有谁不爱这金黄色呢？人们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笑意，就是对丰收年无言的感激。不觉中，我轻挥的手已凝固在空中，一股强大的热浪撞击着我的脑门。车窗外，响起一阵阵布谷鸟的叫声，仿佛在声声呼唤着我：“早点归来，早点归来……”

    我怀揣梦想，在北京一呆就是二十余年，日子过得安逸而又充实，而家乡的稻田却离我愈来愈遥远了。每当稻黄时节，我总会想起家乡那金黄的稻田，想起奶奶割稻时那瘦弱的身影。多少次在梦里，我闻到了家乡那飘荡在空气中的稻香……

     今年，我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有幸被中国作家协会选入“定点深入生活”项目，使我终于可以抛开杂务，回到家乡再次体验乡村生活。我原以为能借此机会再次体验一番用镰刀割稻的感受，然而，诺大的村庄，却再也找不到一把像样的镰刀。村里的土砖瓦房变成了一栋栋小洋楼，泥巴土路铺上了沥青或水泥。在广阔的田野上，当年那些满田农人弯腰割稻的场景，已经被现代化的农业机械所代替。稻田里，再也见不到四处摆放的木制人力打稻机和人们挑稻把的身影，一阵阵的马达声汇聚成了收割的新旋律。眼见着黄澄澄的稻谷在收割机的一“吞”一“吐”中哗哗地流出，收割机威风凛凛，所向披靡，没多长时间，一大片稻谷便被收割干净。驾驶收割机的小伙跳下收割机，站在田埂上高举着手机自拍。我猜想，他是在发微信朋友圈炫耀战绩。

      看到这情景，我那禁锢了二十年的泪河终于决堤了！在婆娑的泪花中，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金黄的稻浪，奶奶弯腰割稻时那瘦弱的背影……如今，传统的生产方式已完全被现代化的手段所取代。新时代的乡村，在布谷声声中，无需再“鸡未鸣，耕者起”的那般辛苦，也能春耕秋收，过着温饱无忧的幸福生活。

      我想，那布谷鸟的声声啼鸣是不是也要有新的释义？或可改“割稻插棵”为“幸福生活”了？！

（本文原发于2019年7月17日《农民日报》副刊）

作者简介

      洪 鸿，安徽太湖人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鲁迅文学院第3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，现为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文学创作部专业作家，《中华文学》杂志社签约作家。曾在中央某新闻媒体先后担任过副总编辑、总编室副主任、新闻部主任等职。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，迄今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各类作品500余万字。曾获第五届“中国报人散文奖”、“第二届全国打工文学征文大赛散文类铜奖”等奖项。著有长篇纪实文学《农家女肖云燕与萨马兰奇》、短篇小说集《红尘殇事》、散文作品集《花落人间》《岁月生出的杂念》等。